长命锁

　　七十三岁的唐毅抱回家一条金毛，不知是品种不纯还是别的原因，纸箱里的它被抛弃了。原本已经坚定离开的唐毅折返，把小金毛带回了家。

　　小家伙健康，充满活力，没有养狗经验的唐毅把金毛打理的还算顺眼。但是最近他的健忘越来越严重了，偶尔会忘记给小金毛添置狗粮。

　　“你……你叫什么？”

　　有一天，唐毅揉着金毛的脑袋，突然忘了它叫什么。有个名字脱口而出，但是怎么都想不起来。唐毅近些年已经学会放弃纠结实在记不起来的事，但现在他非常迫切的想说出一个人的名字。

　　“飞…”

　　想不起来也没人帮自己，不知道在和什么生气的唐毅瞪了金毛一眼，小声嘀咕着没事给狗起什么名字。

　　金毛的叫声让躺在园中晒太阳的唐毅迷迷糊糊恢复了意识，随着关门声的是年轻人充满活力的问好。唐毅看着眼前陌生的年轻人，陷入困惑。金毛倒是和他很熟的样子，但是唐毅记不太清他是谁了。

　　“爸，我带了些饺子来。”

　　“你……”

　　“怎么了？爸你是不是又忘了给飞飞倒狗粮了，看这饿的样儿。”

　　“你是谁？”

　　向阳的笑容渐渐消失了，看着老人确实非常困惑的神情，他不得不承认，唐毅的症状已经十分恶劣了。

　　“我是向阳啊。”

　　“向阳？你是我儿子，”唐毅狐疑的看着他，“跟我姓？”

　　“您怕是忘了，当初把我抱回家的时候，你们让我用一个不被姓氏约束的名字啊。”

　　你们？

　　唐毅指着从刚才起就十分安静的金毛：“它叫什么？”

　　“飞飞啊。”

　　“给狗起什么名字，就叫小狗。”

　　即使坐上了同一张桌，父子间的气氛略显怪异。向阳跟唐毅简单交代了自己工作上的事，尽管很多人名都在唐毅的盲区，他还是时不时点头配合着年轻人的话。

　　“左姨最近在跟着小许学踢踏舞，过得还不错。”

　　“飞飞也该去打个疫苗了。”

　　“啊差点忘了，我在公司找到个挂件，想来可能是你的。”

　　向阳递来一个挂件。年份过久，摩擦次数过多，原本白色的骷髅挂件被蹭掉了些骨头。

　　毕竟只是过来吃顿饭，向阳很快就离开了。唐毅把小骷髅挂在晾衣架上，看着床头合照的相片陷入了迷茫。家里的日用品确实是单人份的，但是生活里曾有人陪自己一起过日子的痕迹是消除不了的，比如明显多出来的晾衣架，比如摆放在储物柜里不同码的鞋，最简单的，床头的合照。

　　但唐毅他，清晰地记得，自己已经独居很多年了。

　　唐毅自己养了花，还有间花房。虽然他真的忘记很多事了，记忆也会突然断片，日子多多少少还是要过的。金毛在向阳的加餐喂食下长得飞快，出门遛它的时候总是控制不住。后来唐毅便不给金毛拴狗绳了，依他的话来说，如果跑了，就不找了。也不知是听懂了还是感觉自己被威胁了，没了拴绳的金毛根本不会离开他太远。

　　他记起来自己是有爱人的，他们感情很好。但是他记不得爱人的名字了。偶尔收拾相册的时候能看见爱人的样子，唐毅看着眼熟。

　　多少年没拿过笔的手，哆哆嗦嗦抱着病体，写下他记得的过往。偶尔想起来就添一笔，想不起来就算了。

　　就说男人年纪大了容易生气，因为生活不顺畅，唐毅越来越容易生闷气。他画了幅画像，可是描摹不出那人的面容。

　　这种拉锯战不知持续了多久，他终于记起爱人的名讳。

　　有段时间他教孟少飞做菜，孟少飞拉着他学刺绣，说是礼尚往来一人教一门，结果二人连十字绣都没摸过几次。原本唐毅以为他放弃了，结果有一天孟少飞拿出条彩虹色的毛巾，说是自己的成果。后来唐毅没舍得用，把那条毛巾裱起来，当个画挂在客厅了。也不知道孟警官从哪里偷的时间练习，毕竟刑警的日常太过忙碌。

　　吉他是给向阳准备的。向阳是他们四十多岁时领养的孩子，孟少飞给他取名向阳。躺在角落的是被向阳弄坏的笔记本，当初孟少飞碎碎念着等向阳长大了要找他算账。鱼缸里没养过鱼，倒是养过龟，还挺长寿的。挂在客厅的小型灯是孟少飞从警局带回来的蝉蛹改造的，说是受害者送的，他们当初改造用了好几个假期。

　　“爸，你在笑吗？”

　　“我有吗？”

　　唐毅疑惑着指了指自己的嘴角。

　　“想到什么事了吗？”

　　“啊，想到少飞了。”

　　“是好事吗？”

　　“嗯，很好的事。”

　　唐毅扶了扶老花镜的镜腿，今天他要去孟少飞的归处看看。这次他没有询问向阳地址，他记起了那个墓地，是他们共同的归处。他捧着向阳花，轻轻放在了孟少飞的黑白照前。

　　“很久不见了，”唐毅花了很久开头，“上次我探望的还是亲生父母，没想到这次居然是来看你。”

　　“世事难料啊少飞。”

　　“怎么说呢，这么多年你好像都没变过。”

　　“你的爱从未消退，我也是。”

　　但是这世界上并不总是充满爱的，爱情之外总有悲欢离合，比如孟少飞的工作。他这些年总是大伤小伤不断，虽然命大一直活着，身体总归耗伤了根基。唐毅洗白之后命途平顺了很多，没想到兜兜转转已经活到七十多岁了。

　　是孟少飞在跟他平分福运吗，可是或许他根本不想要这份福运呢。